“振华”,在百年时空里回荡
□ 刘 放
我一直信奉“振华”是个美好的字眼。最先接触到词意,还是在我的少年时代,趴骑在一头大弯角的青牛背上,看一篇写北大校园的小说。未名湖畔的学子们,因为看了一场逆转而胜的国际球赛,兴奋得揭起床单当旗帜和横幅,敲打着脸盆和搪瓷杯子,在一把小号演奏《义勇军进行曲》中,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“振兴中华”的口号,于是大家此起彼伏振臂欢呼,主人公也在人群中偷偷流下热泪。
这所校园,留三七开分头的学生,穿着长衫,脖子上围巾胸前背后各垂挂一片,迎着反动军警的刺刀,手挽手昂首挺胸。并且抖动额发、挥舞手臂演讲,唤醒民众,唤醒中华,黎明的清辉将他们年轻的身影浓墨重彩投映在古老的长安街上。
我不知他们是否在1919年高喊过“振兴中华” 的口号。
让我吃惊的是,1906年,一个叫王谢长达的苏州女士,在苏州办起一所女子学堂,校名就叫“振华”。之所以吃惊,是想到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如此魄力,起码得有“不肯过江东”的易安居士之才识吧?起码得有在儿子背上刺字的岳母情怀吧?再往前,那就是为儿子屡屡迁居的孟母。女校长与孟母和而不同的是,她不是为她众多的孩子们迁居,而是让众多的孟母们团聚而来,相视而笑。
校名叫振华,校园内最大的建筑,就叫振华堂。我想,他们在这里隆重聚会时,一定会振臂高呼这四个字,并以振兴中华为己任。现在校名改为苏州十中了,这幢挺立百年的建筑,却依然如故。一批批学子走进来,又一批批学子走出去,振华堂就像苏州烧制金砖的窑,进进出出者也有如一批批金砖。
我又想,如果将这所校园比作一个人的躯体,那么这个振华堂,就是躯体的胸膛。进进出出的生命,也一定是有这么个胸膛的。当振华堂里带着青春志向的振臂一呼成了岁月的回声时,那是一定会回荡在这里走出去的一个个胸膛的。
由胸膛,想到胸膛中的心脏。由心脏,想到瑞云峰。这块宋代花石纲的名石,怎么看怎么像一颗硕大的心脏,千百年来的四季风从心房心室般的石罅穿过,带着哨音,女校长一定听懂了。她的众多学生也一定听懂了。于是,众多的学生不论走向海角天涯,胸腔都有一尊会说话的瑞云峰。
我还知道北大校长蔡元培作为校董,是在振华堂演讲过的。他之所以愿出任校董并演讲,除了报答师恩,一定与校名振华女中的“振华”有关。蔡校长的北大学生说,从校长的身边走过,即便不说话,也能感受到如沐春风。蔡校董带来的春风,久久地留在了未名湖般的瑞云峰池畔了。
9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,我应诗人校长柳袁照先生之邀,到振华堂讲过一次课,站在古朴的讲台上环顾,感觉就像站在维也纳歌剧院的金色大厅。那是个暮色四合的时分,也许是陶然于蔡校董的春风中,我忘了台下13个班的学生已经是驰离中餐近七个小时之旅,腹中的咕咕声几欲掀翻五百多艘小舟,但在振华堂这片宁静的海面,我只看见上千只聪慧的眸子在闪光。
近年多次重操旧业,去各种场合讲课,振华堂的感觉最独特。
事后写小文记录此事,似乎看到振华堂的屋檐下,早早等候一条欲语未语的弯角大青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