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瓜不苦
□ 杨邹雨薇
临近下班时,我收到了一个快递,是母亲从老家寄来的,打开一看,是苦瓜干。母亲昨天寄快递时就发微信告诉我,这是奶奶特意为你做的苦瓜干,要你配茶喝。
回到住处,我赶紧做饭。饭后,烧了一壶开水,抓了几片苦瓜干跟绿茶混在一起,用开水泡,便成了苦瓜茶。
我坐在桌前,看玻璃瓶中的苦瓜干跟绿茶在开水中慢慢膨胀,如同欣赏一首诗、一幅画。细细的茶叶,逐渐丰盈起来,化作家乡的满园绿色,年逾古稀的爷爷,挥着锄头在锄草,奶奶则细心地修理着棚架上的瓜蔓,额上的汗水与眼中的绿意交相辉映,变成脸颊上花朵盛开般的笑颜。而那一片片苦瓜干,经过开水的浸润,也慢慢膨胀起来,像历史深处苏醒的记忆,带给我许多遐思。也像贪睡过头的顽皮孩子,伸了伸懒腰,跳跃着、欢呼着,定格成一根根或肥厚圆润绿如翡翠或纤细修长又似白玉的苦瓜,把夏季的菜园,点缀成了一道清新而亮丽的风景线。
作为菜农的后代,我对苦瓜情有独钟,全家人对苦瓜也是爱若珍宝。其实,最初我对苦瓜的接受是忐忑不安的。我5岁时,家里吃苦瓜,奶奶要我多吃一点她做的素炒苦瓜,我夹了一点放入嘴里,感觉苦得要命,赶紧吐了出来。母亲见了,笑道:“小孩子就是怕苦!”父亲则说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有趣,居然进房间拿来相机,要我再吃一点以便他拍照。我坚决不肯,奶奶说:“苦瓜虽苦,总没有当年爷爷奶奶的生活苦啊,胆子大一点,习惯了就好。”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,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忽悠我的,我也真的按照父亲的要求再次吃苦瓜,并被他抓拍到一张很狼狈的就餐照片,还洗了两张,好像故意要让我记住自己儿时吃苦瓜的样子。
奶奶很有心,后来用苦瓜炒肉、苦瓜丸子来诱惑我,甚至为了降低苦味,奶奶还将苦瓜焯水后再炒,我慢慢也适应了。随着年龄增长,我喜欢上了吃苦瓜,而且感觉越苦越有味。以至于对那些熟透的苦瓜根本不感兴趣,因为那些已经失去了苦味,变得有些甘甜。
苦瓜自古受人喜爱,明清尤甚。明末清初,有一位名叫石涛的画家,是明代皇室的后裔,传说他餐餐不离苦瓜,甚至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,自号“苦瓜和尚”。他在《苦瓜图》中自题:“这个苦瓜老涛就吃了一生,风雨十日,香焚苦茗。内府纸计四片,自市不易得也,且看何人消受。”他把自己阐述山水画创作与自然的画论命名为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,并影响到了后来的扬州八怪,乃至现代大写意花鸟画画家。
其实,常人哪里能理解他吃苦瓜的用意,那分明是一种故国之思、亡国之苦啊!
苦瓜可药用。清代著名医家张璐在其著作《本经逢原》里说苦瓜“有长短二种。生青熟赤,生则性寒,熟则性温。闽、粤人以长者去子,但取青皮煮肉充蔬,为除热解烦,清心明目之品。短者性温,其子苦甘,内藏真火,故能壮阳益气,然须熟赤,方有殊功。”
我十分钦佩古人在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智慧,对苦瓜的药效也有所见闻,村里的人一旦出现肝热目赤、肠炎痢疾、食欲不振、痈肿丹毒、中暑发热、痱子过多等症状,基本上不去医院,吃苦瓜或用苦瓜汁涂擦就可以解决。
就我的家庭和我本人而言,喜欢苦瓜,不仅因为用它可以烹饪出诸如苦瓜煮鱼、酿苦瓜、苦瓜炒蛋、苦瓜炒肉之类的美味佳肴,关键在于我们从苦瓜身上感悟到了如何为人处世和简朴生活之道。比如,奶奶用苦瓜煮鱼,不仅可以除去鱼肉的腥味,还能让鱼肉变得更香鲜扑鼻,而苦瓜无半点苦味。这与古代的坦坦君子,何其相似。
从我有记忆起,爷爷奶奶一向是忙忙碌碌的,无论多么劳累,他们都很少皱过眉头,而是保持微笑,努力把清苦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。而我,从儿时就餐就在奶奶的“强迫”下改变对苦瓜的印象,到现今漂泊在外,收到家里寄来的苦瓜干,也逐渐体会到苦后的清淡与清凉。
苦瓜,其实不苦。生活亦然。只要热爱生活,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尝出幸福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