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渔村,滩涂上,泥丁香
□ 陈 武
午餐的用餐地点是在簕山古渔村揽月居。这是一家背山临海的大排档,环境很朴素,新鲜的食材摆放在显眼的池子里或特殊的容器中,鱼类和贝类的天然花色都好看,随便瞄一眼,就能认出红腊鱼、沙钻鱼、柠檬鱼、金鲳鱼等小型鱼类,还有鼻螺、花螺、车螺等适宜滩涂生长的贝类。待主人招呼我们入座后,先上来一盘奶白色的汤,看相极佳。汤里汪着圆筒状的软体食物,半浮半沉,疑为水芹的切断,汤勺一动,但见一条条二三指长、表面有灰褐色不规则斑纹的泥丁现了真身并散发出引诱食欲的香气。迫不及待地舀一碗,先喝一口汤,清淡鲜爽;再吃一条泥丁,口感纯正,且柔脆、鲜嫩,有点嚼劲,回津略甜,毫无泥土的腥味,连疲乏感都顿时消散了。我们在簕山古渔村前的滩涂上逛了一上午,在滩涂上踩沙、捉蟹、玩水、拍照,寻找贝壳,眺望远处的大海,吹南海深处刮来的风,体力已略略难支,一碗泥丁鲜汤下肚,精神又回来了。
泥丁是当地的特产。虽然江、浙、闽等沿海的滩涂上也有,但品质和口感数北部湾沿海几个城市为佳。泥丁生活在像簕山古渔村前这片潮间带的沙泥中。其高潮带或潮上带最适宜泥丁生存和繁殖——所谓的潮间带,简单说,就是海水退到最远处和海浪涨至最高处的中间地带;相应的,高潮带就是海水所涨到的最高点;潮上带是指海浪溅起的水花所到之处。簕山古渔村前的滩涂,除近岸的部分怪石、岩滩,整个滩涂平缓、绵延,我们到达时,正好是低潮期,大海离我们足有好几公里远,宽阔的潮间带滩涂上,停着好几辆拖拉机和摩托车,那应该是赶海人的交通工具了。我们眺望躲在远处的大海——它很安静,仿佛海水不会涨上来似的。其实这是假象,是在伺机而动,在晚潮时,海水在海浪的推动下,不消多久就会漫过来,滩涂又成为浩瀚大海的一部分了。
在这片浩瀚的潮间带滩涂里,泥丁有其自己的生活、繁殖方式,平时扎个洞,躲在洞穴中,靠吸食泥沙过活。从前有老百姓常说穷愁潦倒之人(或自嘲者)靠吃土生活。泥丁真的是靠吃土生存的小可爱,不过它是靠沙泥中的有机质来提供营养的,吃进体内的沙泥会排出来。所以,要说纯自然、纯天然食材,泥丁最能担当得起——确实,它是为数不多的不可以人工繁殖的小海鲜之一。
食用泥丁的历史很久,营养价值极其丰富,历代文献也时有记载。清代聂璜就著有一部连文带图的《海错图》,其中有“泥丁”的条目,不过他的所记是“泥钉”,所画的两幅图看起来极其逼真,就像是泥丁的活体标本。其实,所画泥丁的尾巴前后颠倒了。所配的《泥钉赞》,释文大意是:“如蚓一段而有尾。海人冬月掘海涂取之。洗去泥,复捣敲净白,仅存其皮。寸切炒食,甚脆美。腊月细剁,和猪肉熬冻,最清美,而性冷。”文中所说的“尾”,其实是泥丁的翻吻,起到吸食和呼吸的功能,并不是它的尾巴。
说到泥丁的藏身之处,当地的渔民最有发言权,他们就是靠原始的简单工具,在滩涂上采挖泥丁的。我们在簕山古渔村前的滩涂上走走瞧瞧,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,两个大人躲在一边的伞下玩手机,三个一挨肩大的孩子在滩涂上挖东西。我和另一个来自内地的游客都是好奇之人,便走到孩子们那儿看热闹。三个孩子大的六七岁,小的三四岁。两个小女孩都活泼可爱,一个小男孩调皮好动,他们合力在搞一幢“大型”建筑——超级城堡,或者说是一座水电站,中间是四角带楼的防城,四面是很深的壕沟,壕沟里已经升了半槽水。三个孩子头挨头,还在挖,玩得不亦乐乎。孩子们的世界神秘莫测,我们走不进去,但见旁边的一个红色小塑料桶里,有数十只小螃蟹,还有花蚬、文蛤和香螺,让我们吃惊的是,还有十来条泥丁和海肠。我逗他们说,挖这么多宝贝啊,卖吗?最大的小女孩很爽气,笑说,卖,五块钱一个,随便挑。然后,露出可爱的小虎牙。又问他们的海肠和泥丁是在哪里挖的,也是嘻嘻哈哈地说随便挖。那口气,似乎到处都有。看来靠海吃海真是名不虚传啊。
早在明代,文人谢肇淛在其《五杂俎》一书的物部里,就有关于泥丁的一条,曰:“南人口食中谓不择之甚……又有泥笋者,全类蚯蚓,扩而充之,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。”这里的泥笋,就是泥丁,它还有泥线、土蚯、土钉、土蒜、土蚕、海丁、海钉、土笋、海笋、泥笋、泥虬、海泥虫、海蚂蟥等别称。清代学者周亮工著有《闽小记》一书,其上卷关于泥丁的吃法曰:“予在闽常食土笋冻,味甚鲜异。但闻其生于海滨,形似蚯蚓,终不识作何状。”后阅《宁波志》:沙噀块然一物,如牛马肠脏……谢在杭作泥笋,乐清人呼为泥蒜。周亮工文中所说的“土笋冻”,是这样制作的,把洗净的泥丁放入锅内加水,略放些食盐煮熟(可多煮一会儿),拌些葱花,冷却后,汤汁自然胶冻,这就是泥丁冻了,有点类似于猪头冻的做法。泥丁冻呈银灰色,清淡爽滑,一年四季可做可食,还可当菜当饭,秋冬尤其好吃。清代的《晋江县志》里,也有关于泥丁冻的记载:“涂蚕,类涂沙蚕而紫色,土人谓之泥虬。可净煮作冻。”至于聂璜所说的,“和猪肉熬冻”,我没有吃过,不敢评说。这么一个好东西,古人也会给予高度赞赏,形容它是“滩涂肉丁”。至于眼前三个小朋友所挖的泥丁,拿回家怎么吃,那应该是他们家长的事了,但其吃法除了煮汤和小炒,大约也离不开上述几种。我又问他们怎么吃时,显然他们不大懂。还是那个小女孩,望一眼稍远处的家长,看没有得到援助,便说,就这么吃。我被她的可爱逗乐了。
泥丁汤,我们在防城港游玩的几天来,几乎每天中晚两餐都能吃到,在宾馆偶遇一些外地游客,他们也会在电梯里大谈泥丁汤或爆炒泥丁的鲜美味道,还说花生芽炒泥丁最好吃。看来,吃什么、怎么吃,也成人们旅游的一部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