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中》的诗意世界
□ 谢 璇
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/梅花便落满了南山”这样充满深情与哲理的诗句从笔尖落在纸上,彼时张枣22岁,初时他对自己所写的这首题为《镜中》的诗,并未寄予厚望,却意外地跨越了诗歌的界限,成为他诗歌创作中最具标志性的作品,引领着读者走进一个充满古典与现代交织的诗意世界。
诗人柏桦曾这样评价张枣:“他几乎从不谈论死之恐怖——只赋予死优雅的甜的装饰。这种我还在参悟的‘甜’,是他一生的关键词,既复杂又单纯。”而《镜中》这首诗,正是以“后悔”为引,完美诠释了这种“甜”的韵味,它不是青春期里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,而是对生命深处那份复杂情感的深刻挖掘。
细品《镜中》这首诗,我仿佛走进了一个充满古典气息的诗意画卷中。诗的开篇,便以梅花与后悔的巧妙联系,营造出一种淡淡的哀愁氛围。梅花的“梅”与后悔的“悔”,不仅在音韵上和谐相融,字形上也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梅花落下,悔意涌上心头,像是“梅”掉下眼泪变成“悔”,这种形象化的表达,使得后悔的情感变得更为生动具体。张枣以这种独特的方式,把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哲理与情感的诗意世界。
在诗中,“我”因为一些事和恋人分离,这种分离带来的痛苦与后悔,成为了整首诗的情感基调。然而,张枣并没有直接描绘这种痛苦,而是通过一系列具象的叙事,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幻想与回忆的世界。他运用“比如”这个词语,巧妙地解释了后悔的原因:“我”看“她”独自游到河的另一岸,却没有陪同;看“她”游到河流的另一岸,距离越来越远,逐渐分离,而“我”只是观望、沉默、无动于衷。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,成为了“我”心中永远的痛。“我”选择登上松木梯子,这里是一种与“她游到另一岸”相似的离开。张枣巧妙地运用了“一株”这个与梯子并不相符的量词,为整首诗增添了一份深意。他通过描绘松木梯子的脆弱与不稳定,凸显出“我”的脆弱与无助。这种脆弱与无助,不仅为“我”之后的后悔埋下了伏笔,也使得整首诗的情感更加深沉与厚重。
在诗歌的进程中,张枣逐渐将读者带入了一个朦胧的意识流世界。他通过描绘游到对岸可能会溺亡、爬到更高的地方可能掉下去的危险场景,暗示了生命中的未知与危险。然而,这些危险与未知,在“我”看来,都比不上看到“你”归来,归来和“我”在一起的幸福。这种对幸福的渴望与追求,成为了整首诗的情感动力。
“面颊温暖/羞涩。低下头,回答着皇帝。”这一连串的动作,构成了一幅极富画面感的场景。而“皇帝”一词的运用,更是为整首诗增添了一份厚重的历史感与尊贵感。当“她”在“我”面前感到温暖、羞惭时,“我”仿佛成了一位君王,拥有了整个世界。这种君王的感觉,不仅体现了“我”对“她”的深深眷恋与渴望,也使得整首诗的情感更加高昂与激昂。
然而,镜子是虚幻的,镜中是迷离的。张枣通过描绘一面永远等候她的镜子,暗示了开头和结尾两次梅花落下之间的虚实交错。后悔的事是真的,但“她”真的骑马归来、温柔羞惭地低下头回答了“我”吗?答案是否定的。这只是“我”的一厢情愿,是“我”对“镜中”世界的幻想。这种幻想与现实的交织,使得整首诗的情感更加复杂与深邃。
在诗的最后部分,张枣把镜头一转,从幻想世界转移到了客观世界。他通过描绘“我”望着窗外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的场景,再次强调了后悔与梅花之间的紧密联系。他发现,他还是和恋人分离了,他感到“悔”。这种和“悔”同音而形似的花朵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情,于是落满了南山。这种落满南山的梅花,不仅象征着“我”的后悔与痛苦,也象征着生命的美丽与坚韧。
读到此处,给人一种与开篇时已全然不同的想法。诗人内心世界的美丽已经改变了一切。那梅花也不再凄凉,而是如同一团团火焰,落满了南山。这种火焰般的梅花,不仅照亮了“我”的内心世界,也照亮了整首诗的情感基调。它使得整首诗充满了生机与渴望,仿佛一切都重新焕发了生命的光彩。
贯穿全诗的“后悔”固然是个重词,但在回忆的过程中,“后悔”的色彩却越来越淡,慢慢只记得那些曾经的美好。这种由悲转喜的转变,正如《九歌·少司命》中的那句“悲莫悲兮生离别,乐莫乐兮新相知。”在张枣的诠释中,后悔慢慢变成了释然与接受。这种释然与接受,不仅是对过去的放下与宽容,也是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。它使得整首诗的情感更加饱满与丰富,也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美丽与坚韧。
张枣的《镜中》这首诗,就像是一个容器,承载着每个人对过去的回忆与感慨。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“她”,只要你愿意,诗歌就能被这些记忆填满。而在这份填满中,我们或许能找到一种释然与安慰。那些后悔的事、那些曾经的痛苦与遗憾,都将成为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。它们将激励着我们继续前行、继续追求生命中的美好与幸福。而张枣的《镜中》,正是这样一首能够引领我们走进内心世界、感受生命之美的诗歌佳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