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弹指又春归
□ 王小微
过了清明,就是谷雨。
“谷雨初晴缘涨沟,落花流水共浮浮。”描写的是江南春色。这时节的江南,漫山遍野,沟沟汊汊想来皆是波光潋滟。无数条灵动之水流出山谷,汇入小溪。这溪水一路淙淙,再蜿蜒入河海。水面上,浮动点点落花。
“春山谷雨前,并手摘芳烟。且招邻院客,试煮落花泉。”写的也是江南采茶小景。茶农们摘来谷雨这一天的新茶,留待尊贵之客或是自己与邻人品尝。以落花时节之泉水,煮谷雨这日之香茗,不知要羡煞多少世人了。
“谷雨春光晓,山川黛色青。叶间鸣戴胜,泽水长浮萍。暖屋生蚕蚁,喧风引麦葶。鸣鸠徒佛羽,信矣不堪听。”唐代诗人元稹的这首《咏廿四气诗·谷雨春光晓》描尽了谷雨三候。一候萍始生;二候鸣鸠拂其羽;三候戴胜降于桑。这时节,流水有落花,静水生浮萍。鸟语花香,尽是春光明媚好风景了。
谷雨节气的到来,标志着春天已近尾声。
抬头细望,这时节,桃花杏花,有的米粒儿一样结满了花苞,有的已经满树吐蕊绽放。路旁柳树的枝丫,也在疯长。树干上,每一个芽苞都在奋力地抽出新枝,让人想到用不了几天,这不起眼的小树们,皆会个个亭亭如盖了。
雨生百谷。又到了种大田的最佳时节了。
谷雨,也到了落雨的真正时节。天气转暖,大地回春,这时的农人们,一边干着农活儿,一边等待着珍贵如油的春雨。种子落地了,如丝的细雨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,漫天飘洒而至。那样湿漉漉的春天,仿佛也才真正地像个春天。
而眼下,是个多风的天气。春风有时候,也会展现出凌厉的一面。也许,她是在“辣手”催花。对北方的迟迟不展的花啊叶啊,耐心耗尽,便一脸严肃地“凌霜傲雪”般满世界乱刮了。
不过当然,此时节还是晴好的日子居多。站在城市的楼群里,我默想着——谷雨。多么美好的一个节气!
单从字面上看,谷雨这两个字,就让人心生喜欢。谷穗,山谷。前者是大地的籽实,人人企盼五谷丰登;后者,是山川大地的一种形态。《尔雅》云:谷者,溦。意即山间流水的通道。大地呈现巍峨的群山,更不忘在群山间,隐藏山谷,让世间之流水,环环绕绕,在山谷间穿行奔涌,润泽四方万物。
先民们喜欢“谷”字。不光“雨”字与“谷”相连,就连“风”字亦是如此。近读《尔雅》,看到了“南风谓之凯风,东风谓之谷风,北风谓之凉风,西风谓之泰风。”凯,凉,泰,皆是形容词汇。只有谷字,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名词。此处用来形容温暖的东风,是古人站在温暖浩荡的春天里,忍不住要去怀想那一枚枚沉甸甸的谷穗吧?毕竟,一冬的存粮都快吃完了,必得赶紧下一季的耕耘。
“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。”东风暖暖,慵懒地吹,让人满心满眼都是沉醉。但是,农人们却要振奋精神了。毕竟,春已至暮,要争分夺秒,要在自家的田地上,撒下每一粒种子,插下每一棵秧苗。
这时候,站在广大的田野上。春风无边,小苗破土而出。然后,新绿成行,大地一片青葱锦绣。几场夏风过后,那每一穗毛茸茸的谷物,都在温柔地颔首,点头。
不禁想起,那些离家求学前的岁月。那时候,我对任何节气都无感。听着父亲说“谷雨种大田”,就知道忙忙碌碌的农活又开始了。
那时节,不知为什么,有几年竟是连着干旱。父亲赶着他的马车,车上载着水箱。这之前,父亲早已刨好了坑腩儿。他赶着马车,从水箱里拉出一个细长水管儿,一路走一路灌溉。脚下的土地沙沙作响,又干又脆。那珍贵的一箱水,一点一点地浇在每一个坑腩儿里,眨眼便消失不见,只留下乌黑的深痕。然后,母亲迅速将几粒玉米种子放到这坑腩儿里去。我在一旁,学着母亲的样子,用双脚将一旁的松土,重新覆盖到种子上去。等到种下了长长的半垄,我们会一起再用双脚“踩格子”,慢慢地,将这覆盖着种子的地垄踩实,以防春天的大风啊,将这些沉默的种子吹跑。且给它们,盖上一层最温暖厚实的棉被吧!让它们慢慢发芽,长成。
那些春天啊!常常总是大风吹。无边的尽是手工劳作的日子里,少年的我,总是想着逃离。
而今,终于住在城市的高楼了。却忽然想着,要去种一场地。要在无边的田野里,在沉默的谷穗下,听一场雨。
眼前,春风已绿门前草。我所期望的雨,当然也会当春乃发生。但是我想,与儿时的那些春雨比,这时的雨,还是略微寂寞了一些。
我常常会望着那绵绵的春雨想,要是这些城市里的马路上的雨,都尽情地落在干旱的黑黝黝的土地上,多好。
但是,下雨了,天地一派清新。
雨,哪里都是需要的。何况,这清新的、温柔的、甘美的春天之雨。
一年弹指又春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