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边青青的艾草
□ 严芝强
几场细雨过后,山野艾草,好像被注入了催发激素,犹如摇旗呐喊的士兵,一夜间占领了坡头、地角、河岸,一丛丛,在风中摇曳。
艾草,在乡村人的眼里,是神奇的野草。它可食用,也可治百病。在我国民间,有一句谚语:清明插柳,端午插艾。唐代诗人殷尧蕃的七律《端午日》:少年佳节倍多情,老去谁知感慨生;不效艾符趋习俗,但祈蒲酒话升平。鬓丝日日添白头,榴锦年年照眼明;千载贤愚同瞬息,几人湮没几垂名。在我国,关于艾草的文学描写,留下许多名句和对联,如“菖蒲驱恶迎喜庆,艾叶避邪保平安”“门高无碍齐公子,海阔难寻楚大夫”。在很多地方,端午插艾和菖蒲是重要的习俗之一,有的地方也会用艾草制艾人艾虎,制成花环、配饰,美丽芬芳,妇女们争相佩戴。中国地大物博,每一个地方的习俗不同,在我老家那一带,插艾不固定在端午节这一天。凡是哪家有坐月子的女人,都在大门或月婆的房门插上一束艾草,防止邪气的入侵;乡村的母亲背着小孩外出劳作,或者跋山涉水寻亲访友时,也会在背带上绑上一束艾草祈愿孩子平安无事;刚出窝的小鸡小鸭,也要插上一束青青的艾草。
艾草有一种微微的苦味和特别的香味,搓去苦水可煮汤、可清炒,也可掺上米粉做成艾粑,别有一番风味。我家乡那一带的村民,每到清明时节,祭拜祖先后,都要用艾草煮鸡汤,那鸡汤有一种植物的天然香味,让人回味无穷。然而这是一种很奢侈的吃法。据老一辈的人说,20世纪50代末60年代初,三年困难时期,由于饥饿,在青黄不接的季节,村里人只好用飞机菜、马齿苋、芭蕉头、艾草来充饥,这些野菜挽救了不少人的生命。
艾灸,是民间医治疾病的传统方法,有着很长的历史。在乡村,很多人都会艾灸。那时乡村缺医少药,遇到屙呕肚痛、伤风感冒、麻痹血滞,都会根据人体的经络进行艾灸。所以在乡村长大的孩子,只要你留心观察,就会发现他们的脸部或者手足或多或少都留有艾灸的疤痕。在我老家那一带,关于艾灸挽救生命的事例不胜枚举,但最为经典的一个故事,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津津乐道,现在记忆犹新。这个故事本身没有多神奇,反而有些俗气,在此就不赘述了。在我们村里,我的母亲和六姨,都懂得艾灸治疗的方法。每年清明过后,母亲就到河边把艾草采回来晒干后搓成艾绒,然后装到一个小瓶里,以备急时之用。某日,我的肚子疼痛得厉害,母亲就从柜子里拿出她的艾绒,很熟练地用指甲挑出少许,轻轻一搓,把艾绒搓成一条细细的约一粒米长的艾线,然后在我的肚脐边沿贴上薄薄的姜片,再点燃艾线贴到姜片上。我看着红光闪烁的艾火害怕极了。母亲就说,不疼的,一会儿就过去了。说来真是有点神奇,艾火灼过后,疼痛就慢慢消失了。在我的印象中,村里的小孩得病了,大多都来找母亲艾灸。
我六姨的艾灸技术比我母亲还胜一筹。记得我少年时和伙伴们在河里比赛潜水,耳朵不慎进水了抖不出来,一连几天耳朵总是嗡嗡作响,后来耳朵肿痛流脓。母亲只好叫六姨给我治疗。六姨在艾灸时很神秘,她不准任何人进入房间观看。她叫我侧身躺在床上,用一把镰刀架在我右耳上,然后用艾火灸那把镰刀。等艾火燃尽后,六姨用黄色的草纸搓了一个拇指大的纸筒,把纸筒的烟和气体吹到我的耳朵里,立即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进入我的耳孔,我顿时感觉特别舒服和温暖。然后六姨双手合十双目微闭,面朝西方喃喃自语,不知说了些什么。这个过程就十几分钟。然而第二天我的耳朵肿痛就慢慢消失了,几天后就不流脓了。我曾问过母亲,为什么不把六姨的技术偷过来?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说,傻仔,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永远都不是你的。母亲的话让我似懂非懂,就像远山那一片朦胧的雾霭,缥缈而神秘。
前年秋天,我回老家办事,去看望100岁的六姨,她已不识人事,每天就静静地睡在床上,由退休的二表哥照料着。在闲聊时说到六姨神奇的艾灸技术,问是否传授给了他们,表哥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。当时觉得十分遗憾。今年春节前六姨仙逝了,这种艾灸的方法也随六姨而去了。
春日,站在北仑河的岸边,看着一丛丛青青的艾草铺满了河边,风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,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。艾草这种在南方的乡间司空见惯了的野草,它倔强的生命力,诗意般的生命意象,让我由衷地产生深深的敬意。记得我在多年前写过一首《遥远的北仑河》,我用诗歌的语言和意绪虚构了我晚年的生命的情景。
……
用轻柔的翼裁剪烟雨
读渔火悠悠缝补黑夜
用密密的针脚摘
摘一把艾草搓洗身体
漫长的夏天
痱子不长百病不侵
我们一天天老去
是那条河的
第三条和第四条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