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吹着口琴去相亲
□ 张海燕
那一天,我从广西回湖北老家探亲,经人介绍,与鄂州市太和镇粮管所的一名职工相亲。姑娘是顶父亲的职去上班的。那个年月,能有班上,吃商品粮,都是了不起的人。
太和镇的夜色并不迷人,黑得看不见哪是天,哪是地。窄小脏污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来往,更没有现在的路灯照明。介绍人让我俩见面后,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。见面地点还是姑娘的单身宿舍,我突然和一个陌生女孩单独在一起,刚开始多少有点紧张。相互寒暄几句后,她突然问:“你有哪些爱好?会音乐吗?”
我有点吃惊,心想她这是在考我了。我不紧不慢地答:“谈不上吧,小时候喜欢吹笛子,甚至拉过二胡,不过没有人教,都是几个小孩在那里瞎拉瞎吹。”
“我从小也在农村长大,很少见到什么乐器,更不用说有人会吹会拉了。你家里有笛子、二胡?”
“我邻居一个大哥家里有笛子,他经常吹,我和另外两个小孩见他吹得好,心里羡慕,但又没有钱去买,怎么办?我们几个开始去捡破烂,最好是废铁。当时沼山中学刚修建,在村后石头山上,许多村民挑石头片子去赚钱。小孩自然挑不动,只好帮大人把东西装上拖拉机或是干些卸土之类的轻松活儿,偶尔也得一两毛钱,半年时间,买笛子的钱就能凑齐了。”我还没说完,自己就傻乎乎地笑了起来,笑的时候嘴巴翘着。
“二胡呢?”她好像一直盯着我,总想问一个水落石出,问话的时候也是微笑着,她的笑容比我好看多了。
“说来话长,二胡是细舅家的,也不知道怎么会落在我家。大哥拉了一阵子,二哥拉了一阵子,他们都不怎么上心。我五六岁时,和一个小伙伴对这玩意儿感兴趣,经常学着拉。拉二胡要有简谱基础,村里面有一个从武汉来的女知青,住在我家隔壁。她见我们几个小毛孩成天在那里瞎拉瞎吹,就主动过来教我们简谱。从此,我和小伙伴见到她就像见到女神一样,放学回家便成天围着她转。春天里,农村吃苕多,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女知青特别喜欢吃烤过的苕。于是,我和小伙伴来劲了,每天放学后,不去滚铁环了,也不去打玻璃珠了,更不去打陀螺了。”
我话说了一半,又翘着嘴巴转过身来面对着她,问了一声:“我说了半天,你能听懂吗?”
“能听懂,我也是农村长大的,怎么会听不懂,好玩,你接着说。”她的笑容总是比我好看一百倍。
“我和小伙伴趁家里大人烧火做饭的时候,总会提前把地窖里的红苕拿出来塞进灶膛里。等红苕烤熟了,且外皮差不多烤焦时,用火钳夹出来丢在地上,除去火灰,让苕慢慢冷却。我拿着香气扑鼻的红苕给女知青送去,她每次都高兴得不得了。也有的时候,我和小伙伴会在早晨上学前,每人偷偷把家里的生苕放几个到书包里。要么提前从学校跑出来,要么很晚才回家,或是在放牛的时候,我们总会找到一个山坳或田畈,随便在地上挖一个土坑,把生苕放在里面,捡来干柴草,慢慢烧,慢慢烤,直到把红苕烤熟。有一次,当我俩脚上穿着破布鞋,身上挎着破书包,满脸黑烟灰,满头烧焦的卷曲黄头发出现在女知青面前时,她笑得直不起腰,笑完了就教我俩简谱知识。”
姑娘直盯着我,脸上还在惊讶。她没再说话,意思是你接着说。
“这样一来,我从小简谱知识学得还行,一个农村小孩能学到这些已经不错了。二胡因为没有专业老师教,还是瞎拉的多,到后来也只能是拉些简单的曲子。”
我还没有告诉她自己在部队弹过吉他,在连队教过唱歌,还指挥过几百人的大合唱呢。让我没想到的是,她突然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只口琴来,说是让我吹一吹。我还真在当兵前吹过口琴,只是好久没吹了。
“我试试吧,你别见笑啊。”我认真地对她说。
“没事,随便你,我俩这不是聊着玩呗。”
我接过口琴随意吹了几首像《南泥湾》《北京的金山上》这样的简单曲子。
算是一次考核,也不知道能否过关。晚上两个人聊得太晚,那个时候没有住酒店旅馆的习惯,更不能走十几里路回农村老家,她把我留了下来。
“哪也去不了了,你睡我的床,我到同事那里挤一挤。”她诚恳地说。
我望着她,自己的脸有些发热,说:“怎么好意思?”
“没事,别客气,认识了都是朋友,是吧?”
“是,但这样委屈了你,要么我回亲戚家里去睡?”
“太晚,不去了,不去了。”她还是笑着说,声音比刚才大点。
“那好吧,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两个人扯了半天,我都忘记晚上刷牙洗脸了没有?洗洗臭脚了没有?现在想起来,应该都没有。
就这样,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她的房间里面,把门闩插上,把灯熄灭,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,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。真的好香好香,这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舒适最温馨的一张床铺了。闻着香味,想着自己傻乎乎地在她面前说的那些童年故事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但没过多久,在梦中又隐约听到房门的响动声。我当兵出身,对响动的声音特别敏感。我警觉着披好衣服,轻轻把门闩拉开一看,一个人影也没有。心想真是奇怪了,刚刚还听到房门响动声。没有人,我就把门重新关起来。转念一想,是不是她来推门,看我睡觉了没有呢?这一次,我不把门闩插上了,看还有没有什么响动。没想到一晚上过去,风平浪静,什么都没有,却害得我一晚上再也没有睡着。
早晨,她起床了,来到房间时我也早就起来了,见我把被子收拾得那么整齐,她只是笑了笑。突然,她又转过身来对我说:“假如你以后转业回到地方,能不能转到太和镇工作?”
我愣了一下,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,两个人才刚认识,哪是哪呀?自己又一想,是不是我昨晚讲故事起效应了,她对我有好感了,或者是考核通过了。
“现在说这话还早,但为什么非要转回镇里工作呢,在鄂州市也可以的,或是武汉市,说不定还要留在广西呢。”我也是想了半天才郑重其事地说。
“我家里父母年迈,弟弟和妹妹还小,都需要人在身边照顾。再说了,我这人在家乡习惯了,不想离得太远。”
“我还真的不知道,离我转业还有六七年时间,谁敢肯定非要转业到哪里?你说是不是?我讲的是真话。”
她认真地望着我,没有了昨晚的笑容,脸显得严肃起来,又说:“那好吧,我俩写信联系。这不,我马上要去上班了,没招呼好你,不好意思啊。”
“好吧,没事。”
我已经把她的意思猜得八九不离十。她嫌弃我当兵的地方太远,转业后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她身边,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。
果不其然,我回部队后收到了她的来信,说两个人天各一方,遥不可及,不合适,拜拜。
我在部队把在家乡搞对象的经历说给宣传股的干事们听,战友们都说我傻。
我只是笑了笑,想想自己本来就大笨蛋一个,早该把嘴巴好好扇几下,不该把自己的童年故事讲给她听……
后来,我极少去太和镇,偶尔也路过,但从不停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