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,我们像蝉一样歌唱
那些年,我们像蝉一样歌唱
□ 覃 拯
在我的印象中,我们河池师专(今河池学院)绝大多数男生都是歌者,尤其在冷天,在洗澡间里!
我有幸于1992到1995年在母校学习。那时候,学校的条件还比较艰苦,无论男女,宿舍里都没有独立卫生间,更谈不上有热水供应了!
我们的宿舍楼在食堂的对面,左边是男生宿舍,右边是女生宿舍。打热水需到距离宿舍两三百米远的食堂东边。往往提一桶水或两桶水回来,身上已经是微微冒汗,如果再提上四楼就会大汗淋漓。这时即使不用热水洗澡也不会太冷。再说吧,那时热水供应有限,可能只够女生和老师用,所以男生冷天基本上不打热水。记得我们宿舍有个同学,家境优渥,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洗过冷水澡。有一次他刚提一桶热水气喘吁吁地进门,宿舍“老大”就说:“洗什么热水,你还是男的咩?”从此以后,再也不见他去打热水了。
寒冬时节,北风呼啸,水寒彻骨。每天傍晚五点半到七点半,晚上九点半到十一点半,男生们的个人或小组演唱会就在洗澡间开始了。先是以身体瑟瑟发抖、牙齿咯咯作响为前奏,一两声颤音过后,歌者的声音才开始正常起来。这过程像极了老式柴油机的起动,先是试摇飞轮一两圈,排出油管中的废渣后,它才会正常起动。随着身体的正常运转,声音源源不断地从丹田发出,穿过喉咙,上达重霄,下抵人耳。
大概这是世界上最自由、最尽兴的演唱会!它没有任何限制,没有任何门槛:你想唱就唱,想停就停;声音可大可小。大到震耳欲聋,小到嘤嘤如蚊;一首歌可以唱它开头几句,也可以唱高潮部分;字正腔圆也好,五音不全也罢,你只管开口。无论你是“夹壮”,还是“夹白”,无人干涉你;有时开始是单人唱,中途就陆续有人加进来,最后变成大合唱!或各自独唱黄家驹、张学友、刘德华、孟庭苇等歌星的歌。革命歌曲、民族歌曲、祝酒歌、壮话歌、毛南歌……应有尽有。总之一句话:只要哥高兴,想怎样唱就怎样唱。
当然也有例外,如果你唱得太离谱,可能也引来好奇者。有次我们宿舍哥几个正在洗澡间拿腔捏调仿唱那首《回到唐朝》,那怪异的腔调和尖厉的声音引来一群人,当我们出来时,有人说:“我以为你们在里边杀猪咧!”
在澡堂里唱歌能御寒更能抒情,而歌为心声。当一个歌者腻歪歪地唱着“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,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……”时,表明他近期好像在恋爱。唱“苦涩的沙,吹痛脸庞的感觉……”,是不是因为遇上心痛的事?有天晚上,我们宿舍的建荣君中气十足地唱着Beyond的那首《不再犹豫》,结果第二天,他就跑去跟他现在的老婆表白了。
演唱会有时也在其他地方举行,比如在男女生宿舍之间的那棵小叶榕下面,或者是在食堂通往宿舍的小桥上。演唱者往往在放晚学或打饭时间,手里弹着吉他,当某个他暗恋的女孩经过时,他就深情款款地弹唱起来,演绎一出现代版的《凤求凰》。
那时,我们中文系二班的罗同学就是这样的歌者。他每天提前十分钟去打饭,然后拿着吉他坐在那棵小叶榕下,英语系的那女孩过来时,他就会弹起Beyond乐队那首《喜欢你》:“喜欢你,那双眼动人,笑声更迷人……”
这样过了一周多,可能那女孩对他忽冷忽热,他的歌单中又多了两首:梁雁翎的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和张学友的《等你等到我心痛》。有一天周末,我从电影院出来,看见那女孩正挽着化生系足球队高大前锋的手,头枕在他肩上甜蜜地笑着,回到宿舍我就跟兄弟们打赌:“兄弟们信不信,明天罗兄弟一定会唱张学友的《吻别》……”当第二天罗兄弟那句撕心裂肺的“我和你吻别,在无人的街”传来时,我下铺兄弟晓勇君说:“我的罗兄弟呀,你连人家的手都没有摸过,还吻什么别咧?”
而引导我成为歌者的是两位兄长,一位是宏哥,另一位则是潘宽平学长。宏哥是我的同桌,比我先入师专学习一年。他当时是《蝉》文学社的负责人之一。我曾好奇问他:“文学社的名称为何叫蝉呢?”宏哥故意卖个关子:“先不告诉你,到时候你会懂的!”
等到新成员入社的那一天,潘宽平学长(时任社长)为我们解释了文学社起名为“蝉”的深意:蝉的一生通常为2到5年,有的甚至为17年!它绝大部分时间是蛰伏在地下,不断地蜕皮成长,等到成熟了钻出地面,它的最长寿命大约70天!所以蝉珍惜每分每秒,一有机会就歌唱!我们每个人都像蝉那样不停地学习成长,用生命去歌唱……
他的这番话给迷茫的我指明了方向,我这颗像浮萍一样飘浮不定的心静了下来。从此以后,我就蛰伏下来,该吃就吃,该玩则玩,当然该学更要学。一有空闲就去图书馆:诗歌、小说、散文无所不读;武侠、魔幻、现实,无所不看;社论、影评、随笔,无所不看。等到毕业时,我的兄弟们纷纷带着女朋友回家,我也带上我的“朋友”——四本厚厚的笔记本回家。
我就这样蛰伏着,直到差不多毕业,我告诉自己:要放歌了,为爱情,为自己,否则以后就后悔了!
我于是决定向我暗恋了两年的女孩表白!每天清晨,总有一支带着露水,含苞欲放的玫瑰插在那女孩的桌面,直到学校周围各单位门口紧急摆上“闲人免进”和花圃旁插上“请勿折花”的牌子才作罢。接着三天两头就在她的书中夹着一两首深情款款的诗,最后更疯狂旳事儿来了:我给她另一个追求者——在南宁读书,长着一米七五的个头且是该校足球队前锋的老乡下战书,搞得那家伙火冒三丈地回信:你等着,哪天你来她家,我叫你竖着进来,横着回去!毕业后我去看望这女孩,坐车去,也坐车回。那段时间那男孩可能不在家吧!
就在我感动天感动地却感动不了这女孩的时候,评委们却被感动了,在学校举办的文学大奖赛中,我的诗作《雨夜》获得了一等奖。在众人“怎么是这个家伙?”的质疑声中,我笑了,这是我夏蝉嘹亮的一声歌唱。